vol.29 | 历经封控和露宿，我选择继续在康乐服装厂打工

86分钟 ·1 年前

2792

本期介绍

动态清零政策戛然而止，我们不能忘记的是，仅仅在两个月前，奥密克戎在位于广州中心城区的城中村康乐和鹭江的握手楼间快速传播，封控造成大批城中村里的服装产业工人被隔离转运，集中返乡或露宿街头。康乐村，全国最大的布匹市场、5000多家服装产业链条厂商以及十余万外来工人的所在地，一度变为广州疫情的焦点，广受关注。

本期节目的嘉宾正是康乐村的一位工友当当。在服装厂打工的约十五年间，他见证了村里的人来人往和产业的起起伏伏。疫情期间经历了集中管控、街头露宿和民间爱心人士帮助的他目前已重返昔日的工厂，继续在康乐村的“躺平”生活。让我们一起听听他的打工故事和心路历程。

嘉宾简介

当当，出生于1989年，江西人。2005年从老家来到广州市天河区一家电话亭打工。2008年进入康乐村，先后辗转多家服装厂，从拉布工做起，目前为车位工。

“在生活和疫情的摧残下，我已经实现了躺平的理念。”——当当

背景介绍

去年的10-11月间，康鹭片区作为广州海珠区疫情的漩涡中心之一，一度引发社会广泛关注。这是一片距离城市地标广州塔仅一江之隔的城中村。“康”和“鹭”分别代表康乐村和鹭江村。因城中村内服装制造产业高度密集，人口密度大，为控制传播，村民们经历了大范围转运和长时间的风控。人们在施以援手的同时，也开始注意产业工人的生存境况。

康鹭的服装产业始自上世纪90年代，借助背靠华南地区最大的服装面服料市场中大纺织商圈的地理优势，村中聚集了5200多家厂商，涵盖成衣配饰、面料加工、仓储等，产业辐射全国。超过30万制衣行业从业者在此谋生，其中95%以上是外来人口。工人们置身鳞次栉比、密密麻麻的握手楼里，日复一日的工作，用双手和汗水支撑起自己的生活，也撑托起这一艰难前行的产业。

回首 2008 年金融危机爆发，这里经历了出口转内销的产业转型阵痛期。2019 年底，疫情不期而至，产业屡遭冲击。2021 年，包含康鹭在内的中大纺织商圈转型工作正式提上议事日程。城中村面临旧改升级，而在疫情期间接到甚至一度发出告知书，称该片区基础设施建设之后将进行一个月的综合治理，期间居民需暂时返乡或投靠亲友，待综合整治工作完成后再返回。这片城中村的命运似乎再次走到了十字路口。

节点概览

00:03:16 "初中毕业一个人来广州，姑父介绍我到电话亭上班"

00:08:10 "堂姐介绍我到那厂里拉布，她把我丢那里，叫她同村的一个表哥看着我"

00:19:13 外贸单大家投入的时间更多,但工资反而会下降

00:19:54 金融危机冲击下，这家工厂倒闭了

00:33:32 2015年左右开始到现在，零工的比例一直上升

00:40:05 "我们现在工资一直涨不上去了，只有耗时间耗过去……有好多累趴下的人"

00:41:00 不同工位（裁床、车位、砍车、尾部、师傅等）工资计算方式和工作时间等的区别

00:51:01 "如果是按照中国劳动法，我估计中国很多厂都要倒闭，他们已经把成本价压得很低了"

01:04:13 疫情期间遇到的困难"在桥底下有些迷茫，进不去村就在那天桥底下想，不知道怎么办"

01:11:46 "这波疫情把很多人都搞失望了；希望只要一有事做，又能起来“

01:12:11 疫情期间爱心人士的帮助

01:16:13 "广州不适合我们外地人落脚，落不起，太贵了”

01:17:13 “阶级关系包括了一切……有钱人看我们打工人，总感觉我们打工人是给他们捣蛋的"

01:20:28 “如果能选择，我肯定是不会建议朋友来做制衣，因为做制衣太辛苦了”

01:21:49 如何看待康鹭改造计划

01:24:25 “我想对打工人说，能不打工就不打工，当老板好不好？”

本期音乐

片头音乐：《新打工谣》重D音乐队

片尾音乐：《风云决》任贤齐

制作团队
主播：小宁、Matt

剪辑：冰冰

文案：小宁、Matt

排版：冰冰

联系我们

坚持劳动者发声。不论你在哪里，在做什么，欢迎你联系和加入我们，一起来聊我们的打工故事。你可以给我们留言，或者发电子邮件给我们：dagongtan@protonmail.com另外，我们有微信群啦。由于群聊已满200人，想进群的朋友请在后台私信留下你的微信号，我们会尽快邀你进群。欢迎进群，一起谈打工！

如何收听“打工谈”

你可以在微信公众号、微博、喜马拉雅、小宇宙、Spotify、Apple Podcast上直接搜索“打工谈”，收听节目并分享你的想法。

rss订阅：anchor.fm

展开Show Notes

子炎

2023.1.11

能感受到当当是一个开朗、善良、透彻的人。印象最深两处，一是他感叹工资水平一直没有提高，只能靠增加工作时长来赚更多的钱。但他又知道自己一个人去抗争是没有用的，总会有别人来做。甚至他们都一起抗争，那订单只会跑到国外去，非常现实又无情的真相。
二是他对自己的小隔间生活非常满意，日常娱乐就是抖音、小说、游戏，生活半径就局限在康乐村内。我突然理解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有雄心壮志，甚至大多数人都不适合有，因为那只会让自己生活的更累。能够用积极乐观的态度生活在自己的小隔间里，可能也挺好的。

最后就是发现主播没有问当当的感情生活，这也是对打工人来说挺重要的一个议题吧

MattT

2023.1.11

54:17 计件工资制度这一最原始的工资制度，在制衣行业长期广泛存在，首先表明的是劳工群体的弱势，继而也表明行业几乎没有发展出现代管理体系，依靠计件工资便可以实现最优效率。那么实现了一定产业升级的企业是否是工人们的出路呢？答案似乎也是否定的。质量控制和工艺水平更高的“大厂”，有着更严格的劳动纪律，没有小厂的自由和人际联结，工人们拿着“死工资”，尽管在没活的时候有保底工资，然而保底工资的水平，远低于生活工资的水平。甚至在工友的叙述里，因为康乐的低价“冲击”，国内的品牌服装生产不得不加入价格竞争，这意味着在劳动环节的价格压榨。而康乐却还不是国内服装产业的最底端，还有价格更低的生产商在同类市场上与之竞争，工人的计件工资也被压到更低。
我们在各种各样的报道中看到，在动荡的市场变化中，康乐制衣厂们在“缺工人”和“缺订单”两种状态中反复横跳。这当然与服饰市场的超短期波动关系密切，但更加深层的原因却是，工厂完全依赖于劳动力的灵活化全然被动地应对市场波动，在小批量快流转的市场中，最核心的竞争力只有熟练工人，没有发展出任何自主的柔性生产的技术和管理能力，以及行业内协同机制，更不用说主动介入市场需求的能力。这种情景与缺乏规制和长期人为压低工人群体的工资密切相关。这样缺乏基本规制的竞争的恶果就是，整个行业产业升级的空间被进一步压缩，单个工厂没有利润空间去提高工资和改进生产过程。对于康乐村个体的工厂主而言，升级的形式是，在积累了一定的资本后改换赛道，从事其他行业，而不是在制衣行业深耕，这似乎是一个在全球不平等的价值链体系的夹缝里求生存的夕阳产业。

但是，这样一个苦苦支撑，似乎无力为工人提供人道的工资和劳动条件的产业，应该拿它怎么办呢？即使广东省在十多年前就提出“腾笼换鸟”的产业发展方向，康乐村的制衣业也在广州市中心站住了脚跟。事实上，纺织和服饰制造业，是广州市最具竞争力的本土支柱产业，这些看似小弱的作坊、商铺，撬动着过万亿的年产值。如此巨大的产业链的核心优势，依赖于整个链条上高度熟练但低工资的技术工人。正是工人们的劳动撑起这万亿级产业，支撑着产业链两端更加高收入的工作。然而工人们在其中的价值被悄然隐藏了，工人们只能相信，已经没有办法了，这个行业就是如此，他们的技能是没有多少价值的，他们只能服从抛给他们的安排。

一只老男人

2023.1.11

播客是好播客，但是这期主持人不太接地气啊，可能年轻没啥生活阅历，最后20分钟那些问题实在是太空洞太尬了

来吃鱼37:特别感觉像来体验生活的🤣

MattT

:感谢你的反馈，我们会努力改进，提升接地气的能力😀

共4条回复

我爱骑摩托

2023.1.07

老哥很真实很多问题产生是由不得人的整个市场就是这样你不压榨工人自然会有别的厂来接手你的生意

草莓代其利

2023.1.16

疫情期间的生活困难其实是成几何倍数增加的，但是从当当的话语里面没有表达出来太多。对于很多人来说绝不可想象的境遇，被当当轻描淡写的叹几口气说出来，真的让人很难受。实际上这种压力已经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以至于人们对很多变化已经无力也无心察觉了。一些基本的需求都得不到保证该怎么要求更多，怎么思考更多呢。当当说现在流行“自己是健康都第一责任人”，“按照劳动法规定的时间工作根本就是不可能的”，“社区的工作人员无论如何也不让进康乐村只能在桥洞下”。其实越强调个体的责任，社会就越能够免责，那么多乐观又勤劳的人到底为什么要经受这些，很多事情他们没办法去做，总要有人去的。

识听唔识讲

2023.1.07

23:23 CF火麒麟888块一把，老哥真下的去本啊。。。

春日飞絮

2023.1.08

原来我从抖音买的t恤都是这样来的😃，真的便宜又好穿

MattT

2023.1.11

57:31 57:35 这里可能是唯一有些安慰的事情：农村的基本社会和医疗保障为在城市打工的工人们提供了一个兜底的安全网。城市对于农村，东部对于西部的转移支付和财政支持如此看来既有义务也至关重要。

MattT

2023.1.11

32:25 如工友所言，现在康乐村的长工已经越来越少了，他的工厂只剩了他一个长工。在计件工资制和没有劳动合同的情况下，长工的短工的差异到底是什么呢？面对近十年以来广泛出现的短工化，我们一直试图问一个问题，工人们是在怎样的条件下，自己“选择”了更加灵活的雇佣形式？

工友介绍，长工，老板包住宿，每人可以分到一个刚能展开双臂的小隔间，工资计件，而且每一个款式的衣服都单独定价。工人有时可以用人情和集体向老板施加压力的方式压力讨价还价，同时，老板也可以用人情争取工人在赶制订单时期的配合。由于每件衣服的单价都是单独订的，讨价还价已经没有意义，工资单价只能是“将心比心”。长工会收到总价几百元的过年红包和来回车费。即使是长工，也没有任何保底工资或者社会保障。短工则需要自己找住宿，临时寻找工作，根据行情就低与老板讨价还价，价格不满意就拒绝，干完一单就再去寻找下一单。在订单需求紧俏的时候，似乎短工更能做到更高的单价。然而缺乏订单的时候会怎么办呢？我们不知道有活儿和没活儿的日子的比例是怎样？

另一个令人痛苦的事实是，我本来预期，长工会比短工更有保障。但是，康乐制衣厂的长工和短工几乎同样地处于没有保障、在赶工和等待之间不停转换的处境。如果非要试图说出长工短工有什么区别，似乎只有包住宿和归属感。可能因为包住宿，尽管没有保底工资，工人的（包括精神压力）压力仍然较小，如果没有非常紧迫的经济压力的话，长工似乎是不错的选择。所以可以说，只有受访工友这样认为自己｜躺平｜的工人，才会选择做长工吗？是否也可以假设：有孩子和家庭的工人，因为经济压力，更可能选择去做短工？有较强提升收入愿望的工人更可能选择去做短工？除了市场变化等经济因素，短工制的兴起有其他方面的因素吗？工友回忆说，康乐村的临工化是在2015年左右开始出现，我试图在想，那个时间段发生过什么可能产生影响的经济政治或者社会变化呢？而归属感，主要表现在长工跟老板有着更密切的联系，这种传统的人际联系，一方面为工人提供了在城市中的关系网络支持，另一方面也会成为劳动过程中沟通博弈的场域，为激烈的剩余价值夺取提供一些韧性缓冲。短工在城市中的社会联结是什么，他们与工厂和老板的联系是怎样？劳动场所关系的短期化最终会导向什么样的社会后果呢？（脑中闪过11月的fsk，前几天的某厂……）

babyblue

2023.1.08

风云决意外好听当当歌品不错哈哈哈

陈皮-

2023.1.07

34:16 “就像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大塘不能没有“招工桥”。

大塘其实有许多座桥，但是论其重要程度，都没有那座被戏称为“招工桥”的桥重要。这座桥是连接河涌两岸布匹、衣服运输的动脉。如果没有它，运载货物的三轮车想要过河涌，就不得不绕一个大圈、多费些周折才能到达对面。这样就会耽误时间，耽搁事情。”推荐这篇文章～

https://mp.weixin.qq.com/s/ppr6EZKSknoEulFCTM_apQ

温柔双耳星

2023.1.10

1:25:57 音乐品味很高，和我相似。😁

MattT

2023.1.11

51:56 低成本竞争的服装生产行业，是资本主义价值链和生产体系内的弱者。康乐服装制造供应的主要是国内外的“低端”消费市场，因为低端消费市场的消费力有限，而生产的进入门槛低，导致产能过剩和激烈的价格竞争，产品的价格被层层压缩到最低点，计件工资制使工人不得不超长时间工作才能维持生计。然而赶工造成了恶性循环，作为个体的工人做得越快，才能赚得超过行业平均水平的钱，然而生产率的提高却造成了单价的进一步下降，没有足够资本和技术能力的工厂主，只能通过不断延长工作时间来增加利润。在劳动法和其他规制行业竞争的法律缺位的情况下，变成了经典马克思式的剩余价值剥削场景。

工人们当然看到了他们自己的处境，“15年来，物价飞涨，而单价没有变化”， “没办法，只能是熬时间” “毕竟大家都心不齐，你不做，自然有大把人做”。制衣产业的熟练工人，积累了足够多的技能，他们是全球最熟练的车工，这并没有为他们带来更好的生活。而这些技能如果弃之不用，却是更大的损失，这是熟练工人困在制衣行业的原因。工人个体是没有可能冲破困境的，当我们呼唤劳动法归位，保障基本的劳动条件，为整个行业提供公平竞争的起跑线的时候，工友却提出了一个观点：如果按照劳动法来，产品价格就会上涨，人们就会买不起了，人们买不起想要的衣服，就会产生不满。同时市场会缩小，就没有活干了，最后损失的还是工人。这里令人痛苦的点是，这是一个以市场和资本利润为核心的观念，人的基本权利和自由被市场逻辑凌驾。一方面，劳动者拥有中国劳动法和国际劳工公约规定和保障的权利，这些权利不能因为消费者的需求而折中而受损。另一方面，用市场的逻辑来看，工人本身是商品的消费者，除了保障基本的劳工权利，工人工资待遇的提高，会提升工人群体的消费能力，扩大和升级市场需求，消费升级可使行业获得更大的空间进行产业升级。以劳动者权利的保障和工资待遇的提高为基础的产业和消费升级，也更有可能带来高水品的社会升级。然而，目前为止，没有什么因素出现，可以打破现在的竞底恶性循环，使行业可以走上良性发展的轨道，而劳动者福祉和产业利益之间的良性互动尚未进入中国主流社会观念中。

所以，康乐的服装产业在近15年来，几乎没有任何产业升级（网单和直播带货仅仅改变了市场渠道，提升了市场信息反馈效率，并没有带来产业链的升级），对于劳动者来说，反而是严重的社会降级，这表现为劳动的进一步灵活化，其中突出的情况就是短工化—-根据生产和市场的需求，即时性的招工和用工系统形成。各式各样的短工制的核心都是，将生产和再生产的压力，完全抛给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