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Vol.5《捕兔器》——普拉斯
背景乐:Secret Garden - Papillon 选读片段: 捕兔器 那是个威力十足的地方—— 风以我飘乱之发堵塞我的嘴, 撕裂我的声音,而海 用它的光挡住我视线,死者的生命 在其中卷开,摊展如滑油。 我领教过荆豆的敌意, 黑色的尖刺, 黄色蜡烛花的极烈油膏。 它们有效率,十分美丽, 而且华奢,如折磨。 只有一个地方可以抵达。 一触即发,充满香味, 小径都缩成了坑洞。 而陷阱几乎都是不曝光的—— 零,关住虚无, 密集安置,仿佛分娩的剧痛。 尖叫声的阙如 在大热天形成了一个坑洞,一个空缺。 玻璃似的光是一堵清晰的墙, 灌木静了下来。 我感受到一种静止的忙碌,一个意图。 我觉得捧握马克杯的双手,呆滞,迟钝, 正摇响这白色瓷器。 它们如此痴情等候他,那些小死亡! 像情人一样等候着。让他兴奋。 而我们也存在一种关系—— 中间隔着拉紧的铁丝, 钉得太深拔不出的木桩,指环似的心思 滑动,紧锁住某个敏捷的东西, 这一束紧,把我也杀死了。
- Vol.4 《沉沦》——岩野泡鸣
背景乐:Chris Botti - Cinema Paradiso 选读片段: 心思散漫,无法集中,眼睛一直看着翻开的那页,却不知自己到底读了什么。即使如此我还是继续读着,书的剧情没有发展,倒是列奥纳多和吉弥,不断在我心头交替出现。一个是老光棍的面庞,他将四溢的思想和感情用古典的行动包裹;一个是妓女的身影,她的性情毫不古典且迟钝,好像就是少根筋。这两人像走马灯一样,轮番在我心里闪现。 一面是多才多能的身躯包裹着如火情操,另一面却是爱情深锁一生的寂寥,还未说出口便孤寂终生。他的一生是如此高尚,如此典雅,如此纯洁。我一想到家庭责任、男女关系,以及随之而来的种种苦痛与疲惫,便觉得还不如像列奥纳多那样,单身、高洁地活着更为幸福。我如此想着,不知为何有些怀念。但转念一想,高洁自律的半僧生活,十多年前,我已经在思想和行动上体验过了。我清楚地明白,那种天真无邪的生活已无法满足现在的我。我的神经大概比列奥纳多更敏感五倍,甚至十倍。 这样想着,那股好像古寺墓地里的荒废气味再次弥漫我心。腐朽的空气里,不时出现吉弥的身影。那婀娜的身姿好似化作了血细胞,在我的血管中循环,让我肌肉松弛,疲惫不堪,手也重于平日,脚也更加无力。 我过于敏感的身心放纵颓废,不断弥漫开来。似有形的物体融化,没有了起来的力气,只能不断下沉。堕落、荒废、倦怠、疲劳——我竟有了种以在颓废中放浪形骸为荣的想法。 《诸神复活》从手间滑落,列奥纳多离我远去,只剩吉弥纠缠不去。 她是个不努力、反应慢,徒有其形的颓废派。她和我们的想法不同,她没有实力,没有内涵,没有本体。这样想来,我又心生不快,坐起身来,然后吉弥也从我心头消失了。 闷热难耐,我一个劲儿地扇着团扇,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娇声: “您就行行好,原谅我吧!” 说话人却还未出现。
- Vol.3《四个四重奏》(《燃烧的诺顿》)T.S.艾略特
背景乐:Quadro Nuevo - When in Disgrace 选读片段: 《燃毁的诺顿》 虽然道对所有人都是共同的,但大多数人活着,仿佛每个人对此都有自己独特的理解。 向上的路和向下的路是一样的。 ——赫拉克利特 1 时间现在和时间过去 也许都存在于时间将来, 时间将来包容于时间过去。 如果时间永远都是现在, 所有的时间都不能得到拯救。 那本来可能发生的事是一种抽象, 始终只是在一个思辨的世界中 一种永恒的可能性。 那本来可能发生的和已经发生的 都指向一个终结,终结永远是现在。 足音在记忆中回响 沿着我们不曾走过的那条通道 通往我们不曾打开的那扇门 进入玫瑰园中。我的话这样 回响,在你的头脑中。 但扰乱一盆玫瑰花 叶瓣中的泥土有什么用, 我不知道。 其余的回声 占据花园。我们是否跟随? 快,那鸟儿说,找到它们,找到它们, 转过那个角,通过第一扇门, 进入我们第一个世界,我们是否听信 画眉鸟的欺骗?进入我们的第一个世界。 他们在那里,庄严非凡、隐而不见, 在毫无压力地移动,在枯叶上, 在秋天的炎热里,越过颤抖的空气, 于是鸟儿唱起来了,回应那隐藏 在灌木丛中听不到的音乐, 还有未遇见的目光,因为那玫瑰 曾有过人们现在看到的花朵样子。 那里他们作为我们的客人,受到招待,给予招待。 这样我们走动着,还有他们,一本正经的模样, 沿那条空旷的小巷,进入一圈圈的灌木丛, 俯视那干涸的池塘。 池干了,干得结结实实,边缘棕黄, 但在阳光下,池里似乎充满了水, 荷花静静地、静静地升起, 在阳光的中心,水面闪闪发亮, 他们在我们身后,也映在池水中。 接着一朵云彩飘过,池空了。 走吧,那只鸟说,绿叶丛中满是儿童, 紧张地隐藏着,抑制住笑声。 走吧走吧走吧,鸟说:人类 不能忍受太多的真实。 时间过去和时间将来 那本来会发生的和已经发生的 都指向一个终点,终结永远是现在。 2 在泥土中,大蒜和蓝宝石 与埋下的轴承都拥挤在一起。 颤抖在鲜血中的铁丝网 在古老的伤痕下歌唱 又修和那早已忘却的战争。 沿着动脉所做的舞蹈 还有淋巴的循环 在星移斗换中显出身影 在树木中上升到夏日 我们在移动的树上移动 在照着成形树叶的光彩中 在下面湿透了的地上听到 捕捉猪的猎犬和野猪 一如往昔地追逐着他们的模式 但在群星中修和。 在那旋转的世界的静止点上。既不是血肉也不是血肉全无; 既不是从哪里来也不是往哪里去,在静止点上,那里正在舞蹈, 但既非遏止也非运动。别称其固定不变, 那里过去和将来汇集。既不是往哪里来或朝哪里去的运动。 既不上升也不下降。除了这一点,这静止点, 不会有舞蹈,现在只有唯一的舞蹈。 我只能说,我们曾去过那里:但说不出到底哪里 说不出多长时间,因为说了,就是把它放到了时间中。 脱离实际欲望的内在自由, 从行动和痛苦中获得的解脱,从内在和外在的 强迫冲动中获得的解脱,却受到 恩惠似的感觉围绕,静止而又运动的白光, 上升而无运动,纯化而无 消除,既是新的世界 又是旧的世界,在其部分狂喜的 完成中,在其部分恐惧的 消失中,变得明确,得以理解。 但过去和未来的互相束缚 交织在一个变化中身躯的软弱中, 使人免于进入血肉之躯所无法忍受的天堂和地狱。 时间过去和时间未来 只允许一点点意识。 如要意识到什么就将不再是在时间中 但只在时间中,玫瑰园里的那一刻, 暴雨倾泻的港湾里的那一刻, 烟雾弥漫、透风的教堂里的那一刻, 才能让人记着;进入过去和未来。 只有通过时间时间才能被征服。 3 这是个令人不满的地方 在前的时间和在后的时间 在暗淡的光中;既不是日光 用透明的静寂资助形式 用使人想到永恒的缓慢旋转 把影子变成转瞬即逝的美 也不是黑暗,为了澄净灵魂 通过最终的丧失使声色虚空 从世俗的众相中净化情爱。 既非富余亦非贫乏。只是一次闪烁 掠过紧张的、饱受时间摧残的脸, 因为分心的事物而不分心,却又分心, 充满幻想,而缺乏意义 毫无专注的浮夸冷淡, 人和纸片,在冷风中旋转, 风在时间之前和时间之后吹。 从不健康的肺里进进出出的风 在前的时间和在后的时间。 从不健康的灵魂里打出的嗝 进入暗淡的天空,那为风驱赶的 迟钝空气扫过伦敦阴郁的山岭 汉普斯台德和克勒肯卫尔,开姆村和普特尼 赫依盖特、普刀姆罗斯和路德盖特。不在这里, 黑暗不在这里,不在嘁嘁喳喳的世界中。 降得再低些,只是降进 永远的孤独的世界里, 世界非世界,但那不是世界。 内在的黑暗、一切 财产的丧失和贫乏, 感性的世界的枯涸, 幻想的世界的撤空, 精神的世界的无能; 这是一条路,而另一条 也一样,不在运动中, 而在运动的避免中;这个世界 在欲望中运动,或在时间过去和时间未来的 碎石铺出的路中,运动。 4 时间和钟声埋葬了白天, 乌云卷走太阳。 向日葵会转向我们,紫花灌木会 低垂,向我们弯下;茎须 和小叶会抓紧、缠紧? 杉树冷冷的手指会 在我们身上卷起?翠鸟展翅回应, 光迎着光,寂静,光静止 在旋转世界的静止点上。 5 言词运动,音乐运动, 只在时间中,但那仅仅是活的 才仅仅能死。词语,在发言后进入 寂静。只有凭着形式、图案, 言词和音乐才能达到 静止,就像一只静止的中国花瓶 永远在静止中运动。 不是小提琴的静止,音符依然袅袅, 不仅仅如此,而是共存, 或者说终结是在开始之前, 而终结和开始都一直存在, 在开始之前在终结之后, 一切始终都是现在。言词负荷, 在重压下断裂且常破碎, 在张力中滑脱、溜去、消失, 因不精确而腐败,不得其所, 无法静止不动。尖叫的嗓音 斥责、嘲笑、喋喋不休, 总在袭击言词。沙漠中的道 尤其遭受诱惑的声音攻击, 葬礼舞蹈中哭泣的影子, 安慰不了的吐火女怪大声悲啼。 图案的细节是运动, 就像在那十级扶梯的形象中。 欲望的本身就是运动, 欲望的本身却并不值得欲望; 爱的本身并不惹人爱; 只是运动的原因和终结, 没有时间、没有欲望, 除了在时间的这一点外, 陷于形式的局限中, 在未存在和存在中。 突然,一道阳光下 甚至尘土还在微扬时 绿叶中嬉戏的孩童 传出了隐藏的笑声 快些,现在,这里,现在,永远—— 可笑,那浪费了的悲哀时间 在前和在后展开。
- Vol.2《孤独的灵魂多么寂寞啊》王小波
封面:摄影师 Jana Sojka作品 花儿 音乐:小瀬村晶 - Farewell 本期分享书信:《爱你就像爱生命》——王小波 《孤独的灵魂多么寂寞啊》 银河,你好! 你的来信收到了。 我想我现在了解你了。你有一个很完美的灵魂,真像一个令人神往的锦标。对比之下我的灵魂显得有点黑暗。 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吧。你已经知道我对你的爱有点自私。真的,哪一个人得到一颗明珠不希望它永远归己所有呢?我也是。我很知道你的爱情有多美好(这是人们很少能找到的啊!),我又怎能情愿失去它呢? 可是我有一个最高的准则,这也是我的秘密,我从来也不把它告诉人。就是,人是轻易不能知道自己的,因为人的感官全是向外的,比方说人能看见别人,却不能看见自己;人可以对别人有最细微的感觉,对自己就迟钝得多。自己的思想可以把握,可是产生自己思想的源泉谁能把握呢?有人可以写出极美好的小说和音乐,可是他自己何以能够写这些东西的直接原因却说不出来。人无论伟大还是卑贱,对于自己,就是最深微的“自己”却不十分了然。这个“自我”在很多人身上都沉默了。这些人也就沉默了,日复一日过着和昨日一样的生活。在另外一些人身上,它就沸腾不息,给它的主人带来无穷无尽的苦难。你说,是什么使双目失明的弥尔顿苦苦地写诗呢,还不是它。你看,好多人给它许下了诺言,安德谢夫说他是个穷鬼时下定了决心,除了一颗枪子儿什么也挡不住他。可是他成了阔佬以后呢?心安理得了。 至于我呢,我情愿它永远不沉默,就是它给我带来什么苦难都成。我们都活着,将来我们都活过。我情愿它沸腾到最后一秒钟为止,我永远不希望有一天我心安理得,觉得一切都平稳了。我知道,生和死,这是人们自己的事。谁也救不了别人的灵魂,要是人人都有个不休不止的灵魂才好呢。我真希望我的灵魂像你说的,是个源泉,永远汲取不干(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我希望我的“自我”永远“滋滋”地响,翻腾不休,就像火炭上的一滴糖。 我真不想有一天我自己觉得我有了足够的智慧,可以够用了,足够明辨是非了。 你知道我希望人人都有自己的智慧,你也知道了我以为大家的灵魂只有自己才能救得了。所以我永远不会想把别人的灵魂据为己有。我只希望我们的灵魂可以互通,像一个两倍大的共同体。你知道吗,孤独的灵魂多么寂寞啊,人又有多少弱点啊(这是使自己哭泣的弱点)。一个像你这样的灵魂可以给人多么大的助力,给人多少温暖啊!你把你灵魂的大门开开,放我进去吧! 本着这些信念,我很希望你绝对自由,我希望你的灵魂高飞。当然,你将来爱上别人,不就说明我的灵魂暗淡了吗?除了嫉妒,不是还宣告了我完蛋了吗?到了那一刻,你怎么能要求我兴高采烈呢。谁也不会完蛋了还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所以你这要求过当了呢。不过,从我这时的理智看来,那时你还是离开我好。要是到那时我变了主意,那就是我变坏了,你就丢开我好啦。 我只有一个要求,要是到那时我还是我,你不要拒我千里,还和我做朋友,并且还要温存一点,不要成心伤害我。 我不喜欢安分过什么“日子”,也不喜欢死乞白赖地搅在一起。至于结婚不结婚之类的事情我都不爱去想。世俗所谓必不可少的东西我是一件也不要的。还有那个“爱”“欠情”之类,似乎无关紧要。只希望你和我好,互不猜忌,也互不称誉,安如平日,你和我说话像对自己说话一样,我和你说话也像对自己说话一样。说吧,和我好吗? 小波 星期三
- Vol.1《腐尸》波德莱尔
封面:摄影师艾略特·厄威特 (Elliott Erwitt) 本期给大家带来的诗歌:《腐尸》——波德莱尔 啊,我亲爱的,在如此美妙、宜人的夏晨,请回想起 我们曾经见过的那番景象: 山间小路拐弯处,一具污秽不堪的腐尸 倒在一堆碎石上, 四肢朝天,像个放浪形骸的荡妇, 淌着热汗,冒着瘴气, 厚颜无耻而又满不在乎地露出 臭不可闻的肚子。 太阳向这团烂肉放射着光焰, 仿佛要把它烤得恰到好处, 仿佛要百倍地向伟大的自然 献出自然界凝聚一处的万物; 天空看着这骄傲的骨架简直 像一朵鲜花那样开放。 但臭味却那么令人窒息,害得你 几乎昏倒在草地上。 苍蝇在腐臭的肚子上方嗡嗡作响, 肚子里爬出黑糊糊的一大群蛆虫, 好像一股稠厚的脓那样 沿着这败絮般活动的烂肉直往外涌。 整群蛆虫犹如浪潮一般起伏不已, 闪闪发光,纷纷向前涌去, 仿佛这具由于来路不明的气体而肿胀的尸体 已经复活,生命在繁殖中继续。 这世界竟奏出一支不可理解的乐曲, 宛如西风飒飒,宛如流水潺潺, 又如簸谷的农夫有节奏地摇着簸箕, 使谷粒在其中不断翻转。 这具尸体的外形渐渐变得模糊,只留下一个梦, 只留给艺术家一块遗忘的画布, 让他仅仅凭借自己的记忆 完成迟迟没有画完的草图。 悬岩后面有条心急火燎的母狗 以泱泱不乐的目光将我们监视, 等候时机从这骨架上 夺回它丢掉的那块肉食。 ——然而,日后你也会像这堆垃圾, 像这团可怕的秽物一样, 啊,我梦寐以求的所爱,我的天使, 我心目中的星辰,我天性中的太阳! 确实如此!在临终圣事后, 啊,绰约多姿的女王, 你也会躺在野草杂花之下, 在枯骨中霉烂。 到那时,啊,我的美人,请通知 那蚕食你的蛆虫: 我这爱侣虽归于腐朽,但其丰姿和神圣的本质 已经留存在我的诗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