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错误 郑愁予20231118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 雨霖铃 柳永20231118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 大河尽头 上卷 溯流-李永平20230830
城心,一股火光蓦地窜升,挟着片片纸灰,乘着海风哗喇哗喇迎面扑来! 老埠头满街火烧火燎,毕毕剥剥,仿佛发生一场大火,将西天那一抹残霞熏染得越发猩红了。车子驶入支那街,飞烟中但见人影四处飘忽奔窜,屋檐下人头虆虆,满坑满谷耸动。长长的一条老街,家家店铺在门口焚烧金纸,骑楼下一黑铁锅连接一黑铁锅,栉比鳞次,火光摇曳,从街口红汹汹一路延烧到街尾,越烧越是兴旺猛烈。从埠头口瞭望过去,两路火舌好似两条发情的蛟龙,浑身着火,只顾互相追逐交缠,癫癫狂狂游舞坤甸城心,穿越十条横街来到埠头尾,梅斯基德?贾密大清真寺,双双钻入它那一穹窿黑色圆顶下的巨大阴影里,倏忽,消失无踪。初更时分,落红斑斑一片漆黑的婆罗洲夜空下,漫城火舌舕舕,竞相从那千百口黑铁锅中升起,迎着爪哇海的风涛,千百蓬吞吐不停,泼照城心千幅飘扬街头的簇新红白双色印度尼西亚旗。金箔纸灰撒落满地,吃风一吹,哗喇喇一摊卷起一摊,直扑进车窗口,停驻在克丝婷满肩披散的发丝上,亮晶晶。稍稍一踟蹰,我终于伸出手来,拨了拨克丝婷肩头的发梢,捡起那片片沾着的灰烬,抬头眺望,漫天烟雾中依稀看见一枚小小的月牙儿,眉样纤细,不知什么时候就露脸了,悄没声,悬挂在清真寺后方椰树梢头,幽灵似的飘忽出没,俯瞰坤甸城的熊熊灯火。我昂头凝望那钩新 月,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望望克丝婷,却看见她双手紧紧揝着方向盘,镦,镦,不时揿两下喇叭,横冲直闯,只管穿梭行驶在老埠头满坑灯火人潮,幢幢鬼影之中。这洋婆子大剌剌高坐吉普车驾驶座上,哼着荷兰小曲,四下顾盼睥睨,兴致勃勃观赏唐人街风情,那副神态委实有点轻佻。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永? ——七月三十日。 ——那是公历。我问你阴历,中国历。 ——不知道。 ——六月二十九,永,每年开鬼门的日子。今晚午夜十二点正,阎罗王就要打开地狱之门喽,放群鬼出来玩耍,嘻嘻。 ——原来是鬼月!难怪天气这么热。 ——阴历七月正好是阳历八月,婆罗洲全年气温最高的月份,赤道上热死人,连鬼都受不了喽,纷纷从阴间跑出来纳凉,寻找食物和乐子。永,早不早晚不晚,你偏偏选择这个月来坤甸度假,说不定,会在婆罗洲丛林中碰到一群妖魔鬼怪,或者,嘻嘻,遇见一群像鬼、但比鬼更丑恶更可怕的人…… 我没搭理她,只顾望着唐人街火光深处,檀烟缭绕中,飞檐下那幢黑鸦鸦人头攒动的大庙。笃笃当当,梵唱声骤然升起,满殿钟磬木鱼敲击中只见一支灯篙,孤零零瘦楞楞,竖立在山门口,迎向大河口刮进的海风,弓着腰,不住招飖呼唤。我呆呆望着它,不知怎的浑身一颤,悄悄打个哆嗦,伸手拨开眼前那团烟尘,凝起眼睛一看,发现这盏替亡魂指示路途的灯,其实只是一株新近砍下的青竹,约莫四层楼高,顶端窸窸窣窣,摇曳着一丛青嫩竹叶,悬吊着一只斗大的金黄油纸灯笼,上面用红漆写着八个大字,蓦一看好像八朵牡丹花,一蕊蕊绽放在夜晚坤甸城头,忽隐忽现倏明倏灭,不住迎风晃荡: 召。引。南。海。游。子。孤。魂。 克丝婷仰起她那张水白脸庞,汗濛濛,眨巴着眼睛眺望一会,回过头来,伸手猛一撩她肩上那一蓬亮晶晶沾满金纸灰的发梢,甩两甩,一把扫拨到耳脖后。 ——永,这八个中国字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鬼话。 ——你不愿讲,我也猜得出来。无家可归的饿鬼们听着:我们准备了丰富的食物,请各位前来饱餐一顿。永,你别以为我无知哦。我知道这间寺庙叫大伯公庙,大伯公是客家人的守护神。每年鬼月,庙口赛猪公,那是你们客家人的传统习俗,比赛结果,最大最肥的公猪被封为神猪,宰杀了分给饿鬼们享用。喂,你看那群公猪给饲养得多肥壮,啧啧啧,每只总有五百公斤重吧,嗯,永? 克丝婷从车窗口伸出手臂,眼睁睁,指着庙口那群肥头大耳、披红挂彩的畜生,好半天只管抿着嘴吃吃笑个不住。我只乜起眼睛,看一眼。山门下,花灯蕾蕾人头攒动的庙前广场上,阅兵也似的,七八十只大猪公浩浩荡荡一字排开,白姣姣赤身露体,脸颊上浓浓搽抹着两片腮红,骨碌骨碌,只顾转动着两粒小眼珠,高高噘起硕大的嘴巴,懒洋洋趴在那一长条铺着大红布的供桌上,任由人家评头品足,论斤称两。克丝婷索性熄掉引擎,高坐吉普车上观赏神猪,啧啧连声惊叹不已。 ——我说,永,你们中国人真神奇,有办法把猪饲养得那么肥胖。 ——这是阉过的公猪,天天喂它好料才养得那么肥,克丝婷!太监猪,你品尝过吗?又肥又嫩又没有骚味喔。你也许不知道这群公猪是从丹麦引进的优生品种。你瞧,他们的皮肤忒白全身没一根杂毛,而中国猪可是黑皮黑毛,干巴巴瘦瘠瘠的哩。 ——嘿,永,你怎么突然生气了呢?我说错什么吗?我只是逗你玩呀。你很敏感哦。 我把脸摔开了,没再搭理克丝婷,自管绷着脸,望着大伯公庙对面那长长一排店铺,只见一群阿婆,南洋三伏天,依旧穿着密实的唐装衫袄,弓着身子,钻出店门,率领正在放暑假的孙辈们一齐跪到屋檐下来,将手里拈的三炷长香高高举到眉心,赤道一钩新月下,纷纷耸起满头华发,一脸诚敬,朝向北方的天空顶礼膜拜,嘴里念念有词:天公伯,请你老人家低下些头来,听我祷告……满街客家话和潮州话,羼杂着马来话和洋泾浜英语,从这群唐山阿婆嘴里吐出来,呢呢喃喃摇篮曲似的,在这坤甸城老埠头的支那街,混响成一片,为婆罗洲的仲夏之夜增添一节奇诡、迷魅、却也美妙动听的乐章。我倚着车窗,一时听得痴了。隔着一座大山,在婆罗洲北部的古晋城,我家阿婆——我的老祖母——这会儿想必也在家门口的供桌上摆放一只五味碗,里头装着五样祭品:猪肉、鸡肉、鸭肉、鱼肉和各色蔬菜。老人家顶着满头银发,伛偻着身子,率领我的兄弟姊妹们一字排开跪在屋檐下,焚香祭拜天公和祖先,以及各路孤魂野鬼。今年鬼月,在一桩神秘的因缘促使下,我来到坤甸城,如今坐在一个名叫克莉丝汀娜?房龙(小名克丝婷)的三十八岁荷兰女子驾驶的一辆天蓝吉普车上,大剌剌,穿行在婆罗洲最古老的唐人街。放眼瞭望,只见 家家门口供着一个五味碗,同样一只海碗、同样的五种熟食,但这些供品放置在零纬度赤道线上,让火毒的太阳蒸晒一整天,早就败坏了,刺鼻的馊味羼着唐人街特有的各种气息,满城弥漫开来,嘤嘤嗡嗡,随着一窝窝在庙口猪公们身上不停打转的红头苍蝇,直扑进车窗口。猛一呛,我收缩起鼻尖,接连打出好几个喷嚏来,悄悄伸手把车窗给摇上。好半天,克丝婷不声不响只顾斜眼睨着我,忽然眼一柔,微微牵动嘴角,笑了笑,也伸手摇上她那一侧的车窗。 唐人街闹烘烘热腾腾五味杂陈的鬼节气氛,霎时,全都被阻隔在吉普车外。车厢顿时变成一个细小、密封的空间,自成一个天地,而在这个万籁俱寂无比宁谧的天地中,就只有两个人——克莉丝汀娜?房龙和我,支那少年永。 车窗外,灯火弦月映照一街庙会人潮,鬼影幢幢,在满城摇曳吞吐的丛丛火舌中不住窜动,四下飘忽。我阖起了眼睛,把身子往克丝婷身边挨靠过去,碰触到她沁凉汗湿的肌肤,那一霎,我只觉心头猛一窒,恍惚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偷偷耸出鼻尖,抖簌簌吸嗅她身上散发出的一股幽幽的略带辛酸的汗味。我捂住心窝,悄悄呛出两口气,索性蜷缩起身子,依偎着克丝婷的身子,昏昏沉沉打起盹来,汗酸中依稀闻到一蓬子女人香,好像是丽仕香皂味,羼着一股莫名的馊掉了的奶酪香,蓊蓊郁郁,不断从她体内幽秘处渗出,漫漾在狭小的车厢里。丫头,对一个初中刚毕业、初懂人事、初次接触除母亲之外的成年女子、年方十五的少年来说,这可是一场甜蜜的梦魇喔!我打开心窝,饿鬼般尽情吸食,恣意吞咽,让自己整个人沉溺在克莉丝汀娜?房龙的气味中,霎时间仿佛睡着了,而且睡得还挺沉熟挺安稳。坤甸城头一枚新月下,满街杂沓的喧嚣魅影,渐渐远去了,终至完全消失,沉落,整个的被吞没进克丝婷胴体内那无比深邃丰沃的宇宙中…… 我好想从此不醒,真的,我只想蜷缩着身子,永远憩息在她那个幽暗滋润的洞穴,可是偏偏就在这当口,我不争气的肚子又叫闹起来,毂辘毂辘。克丝婷哈哈一笑,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敲敲我的后脑勺,把我叫醒,噘起嘴唇朝前方一努,叫我看看街角那间雕栏画栋灯火高烧的中国餐馆。我使劲揉开了眼皮,定睛一望,看见一幢唐人街式仿唐宫殿建筑,金碧辉煌,赫然浮现在街头烟雾中,飞檐高翘,神秘兮兮挂着十盏牡丹灯笼,迎风兜荡不停,玎玲琅,映照着朱红门楣上高悬的一块黑檀木镶金大匾:羊城酒楼。笔走龙蛇,颇气派的四个金漆大字。阵阵广东烧腊香,油滋滋从檐口溢出,穿透大伯公庙山门下那随着夜深越烧越旺的鬼月焰火,直送到我鼻端上,害我忍不住毂辘两声,又吞下两泡口水。我赶紧坐直身子,假装伸个懒腰。克丝婷歪过头来睨着我打量半晌,撇着嘴,忍住笑,伸手撩起发梢往肩膀后只一扫,猛然踩动油门,揿着喇叭,闯开那成堆拈着香枝挨挤在庙口品鉴神猪的香客,二话不说就朝向羊城酒楼直飙过去。正待泊下车子,忽然眼一灿,克丝婷笑眯眯望着对街那排店铺,努起嘴巴,叫我瞧。 一纵队普南人,男女老幼四五十个光着脚丫子,背脊上驮着装满日用品的藤篓,蹑手蹑脚,不声不响,穿梭行走在骑楼下那一铁锅连接一铁锅熊熊焚烧的金纸之间,跳跳蹿蹿闪闪躲躲,好似一群迷路的归魂,只顾愣睁着眼睛,朝向大伯公庙门口高高竖起的一支灯篙,悠悠鱼贯前进。满街火舌摇曳吞吐,红泼泼,闪照着那四五十张木无表情的水白脸孔。 ——记得吗,永?我们遇见过他们。 ——今天黄昏在码头巴刹,我刚乘船抵达坤甸时。 ——对,就是他们。这群普南人一家大小从河上游丛林走出来,到市镇上采购日用品,这会儿还在逛街呢,只是,奇怪…… 克丝婷忽然回过头来看我一眼,欲言又止,街灯下一脸疑惑、惋惜。 ——只是……那个女孩子不见了。 ——你说谁? ——永,你忘了?那个行走在队伍中间,额头上扎着花布带,脖子后拖着一根黑辫子,肩上背着一只雕花的黄藤篓,边走路,边呆呆地望着你的普南少女呀。 我霍地摇下车窗,把头直直伸出窗外,举起手来一把扫拨掉眼前那片烟雾,凝起眼睛,盯住那长长一列趑趄行走在烟火丛中、飘飘忽忽、逐渐隐没的普南人队伍,好半天,只顾痴痴地搜寻那一条怯生生、细高挑儿、俏丽地甩荡着一根乌油麻花大辫子的身影。 ——克丝婷,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我以前遇见过她。 ——是吗?什么时候?在哪里? ——三年前,我读小学六年级,校长庞神父带我们全班男同学进入沙捞越内陆,健行一星期。那时她还小,十三岁吧,背着一个大藤篓,跟随她的家人和亲戚行走在丛林里,边走还边笑着东张西望呢。脖子后两根小辫子,甩啊甩,一脸天真烂漫的模样儿。就在一条狭窄的山径上,我和她迎面相逢,抬起头来互相只瞄了一眼,擦肩而过…… ——以后你会再遇见她的,永,也许在卡布雅斯河上游的普南部落,也许……你知道吗?很多普南少女被意大利神父带出丛林,送进坤甸女修道院读书,接受教育,所以,说不定哪一天,你会在坤甸天主堂跟她不期而遇呢…… ——嘿嘿,三年后,她十八岁时,也许我会和她重逢,在雅加达印度尼西亚政府新建的纺织工厂,或在阿姆斯特丹的古老红灯区。 我回过头来瞅住克丝婷,冷笑两声。街灯下,我的脸色肯定很吓人,因为克丝婷一看到我那张脸,肩膀猛一耸,抖了抖,就像撞见鬼似的。她叹口气,从方向盘上拿下一只手来放在我的膝盖上,轻轻拍两下。我懒得再搭理她,自顾自把头伸出车窗,迎向那一涛涛哗喇喇挟着满街纸钱灰汹涌而入的烟尘,拼命扫拨着,呛着,继续往焰火丛中,搜寻那一条曾经飘荡在沙捞越丛林,三年后,今天傍晚,蓦地出现在坤甸码头巴刹街,而今,才过了两三个钟头,鬼月前夕,就骤然消失无踪的乌油麻花辫子。
- 梁启超-茶坑村20230806
青年变革者:梁启超(1873-1898) 许知远 作 第一章 茶坑村 对于自己出生的年份,梁启超日后写道,是太平天国在南京覆灭后的第十年,大学士曾国藩逝世一年后,普法战争结束的第三年,意大利则在这一年于罗马建国。 《三十自述》写于1902 年。按照中国人出生即为一岁的习俗,梁启超怡好三十岁,倘若孔夫子的教海没错,他该进人一个言行怡当、懂得礼数的人生阶段。梁启超的自述与惯常的中国文人不同,他用一种令人难忘的视野,把自己的命运编制进一个更广阔的时代画巷,既与中国内部的兴衰有关,也与世界性的历史事件产生联系,尽管他犯了个错误:意大利于 1871年迁都罗马,而不是 1873年建国。 当梁启超在 1873 年2月23 日出生时,这样想象时间与空间几乎没有可能。他的出生被严格限制于中国的农历纪年方式,癸西年正月二十六日。这种纪年六十年一循环,暗示着不管是个人轨迹还是顶历史变迁,都是无往不复的。时间也遵循着政治权力的节奏,这一年是同治十二年,帝国正逐渐从巨大的内乱中恢复过来,与西方外来者达成了暂时平衡,史官们已经迫不及待地用“同治中兴”来形容这个时刻。梁启超就诞生于这个短暂的、相对平静的中兴时代。 同样平淡的是他的降生地点。茶坑村是熊子乡的五个村庄之一,整个乡是水面上的一座孤岛。它所在的新会县位于广州西南部,历史悠久,足以追湖到三国时期。与岭南大部分地区一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新会不过是南方的一个区域,充斥着瘴气、怪兽与野人,离中原文明遥远之至。它的辖区与名字随着朝代更迭变化,在隋代与唐代,还曾短暂得名冈州,是中央政权从中原不断向南扩展的明证。不过,真正塑造了此地的两个历史事件都与宋王朝的崩溃有关。1273年,相传宋度宗的胡姓妃子获救于一个商人,藏身于广东北部南雄的珠玑巷。朝廷要派兵缉拿的传闻造成大量居民南迁,新会的很多家族都把自己的源头追湖于此,包括茶坑的梁氏。这座小村庄横跨梅岭关口,是长江流城与珠江流城贸易往来的必经之地。广东的珠现里就像山西的大槐树一样,被很多人视作家族的起源。这半神话半真实的族谱也象征中国历史的最坚韧之处,凭借流动的家族力量,南宋得以对抗外族入侵、政治动荡、自然灾害。另一个决定性事件发生于五年后,末代皇帝赵昺率20 万军民驻扎崖山,建立“行朝草市”,第二年失败后,幸存者便留在了本地。这两个事件都是大的政治事件引发的逃亡,这段不无夸张的虚构历史给予本地人一种特别的身份感——尽管身处帝国的边缘,却以中国正统自诩。涌入的人口也改变了这里的地理面貌。按照一位历史学家的大胆猜想,蒙古军队的人侵导致北部山区被抛荒,加速了土地被侵蚀,将更多的泥沙通过北江送入珠三角区域。这一进程与罗马帝国衰落时的景象颇有些类似,地中海山区的土地被抛弃、腐蚀后,山岭退化,泥土也逐渐沉淀到低地区域。移民们不断填海造田,种植稻米、桑树,原来的沼泽、 湿地、森林变成沙田。扩展的田地与不断繁衍的人口相互促进,催生出一个越来越繁荣的珠三角区域。这个进程在 16世纪中叶陡然增强了,因为广州、长崎、马尼拉贸易圈的形成,加上欧洲人对茶叶和蚕丝的大量需求,白银源源不断地涌人,这个地区也迅速商业化。新会县正建于这块仍在不断扩展的冲积平原上。它离广州110公里,西江纵贯新会全境,潭江横穿其西部,它们在入海口处汇成银洲湖,南海就此展现在眼前。居民在河流、溪水旁筑造小堤基,最初种植稻谷,随着商业化浪潮的兴起,茶叶、蚕桑、红烟、蔬菜、蒲葵与甜橙成为主要的种植物——后两种尤为著名,它们是明清两代的玩品,还远销周边的省份。到了清代,新会已经是广东最繁华的市镇之一,尽管跟临近的佛山、顺德相比仍有不小的差距。 倘若有人在1873 年经过新会,看到的一定是再典型不过的珠江三角洲的景象,大大小小的水路连接着市镇与乡村,比起辽阔的平原与水域,这些城镇与市集多少像是“散落在碟子里的豌豆”。一位叫托马斯(R.D.Thomas)的旅行者 1903 年途经西江流域,看到成片的稻田,果树、鱼塘、柔树一眼看不到头。在繁荣市镇里,他看到祖祠前竖着旗杆,石墩上刻着获取科甲功名的家族成员的名字,村中还有为风水而建的石碑与宝塔。 茶坑村就是这图景中的一个普通村落。如今一条大道连接者村口与县城,捞沙填海早已让城郊连成一片,但在19世纪后半叶。西江、潭江与银洲湖汇成了一片汪洋,很多村落点缀其中,茶坑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孤岛,而梁启超,就像他自己宣称的是中国南部边陲的一个岛民。
- 忏悔录-让·雅克·卢梭20230806
忏悔录 让·雅克·卢梭 作 一个家庭的瓦解难免不引起一点混乱,难免不丢失许多东西。但是,由于仆人们的忠心和洛朗齐尼夫妇的警惕,财产清单上一样不少。只有蓬塔尔小姐丢了一条已经用旧了的银白相间的粉红小丝带。我可以拿着的更好的东西多的是,可我偏偏看中了这条丝带,便偷拿走了。由于我并没有怎么藏藏掖掖的,所以很快便被人发现了。大家想要知道我是在哪儿拿的。我慌神了,支支吾吾的,最后,我满脸通红地说是马里翁给我的。马里翁是一位年轻的莫里昂讷姑娘,当韦塞利夫人不再请客,把自己的厨师辞退了之后,便让她当了厨娘,因为韦塞利夫人需要的是鲜汤,而不再是精美佳肴了。马里翁不仅漂亮,而且有着一种只有山里人才有的健康的肤色,特别是她态度谦虚、温柔,人见人爱。此外,她还是一位乖巧、绝对忠实的好姑娘。当我供认是她时,人人惊诧不已。大家更多的是不相信我,所以认为应该查明到底我俩谁是小偷。有人把她叫来。大家蜂拥而至。拉罗克伯爵也在场。她来了之后,有人把丝带拿给她看。我无耻地指控她;她愣住了,一声不吭,看了我一眼。这一眼让魔鬼都得屈服,可我那颗残酷的心在顽抗着。她终于斩钉截铁地否认了,但并没激动。她训斥我,叫我凭良心,不要玷辱一个从未坑害过我的无辜女孩 。可我却仍无耻透顶地一口咬定,当着她的面硬说丝带是她给我的。可怜的姑娘哭了起来,只是对我这么说道:“啊!卢梭,我原以为您是个好人,您坑苦了我了。但我不想学您的样儿。”她没再对我说什么,只是继续朴实而坚定地为自己辩护,绝对没有骂我一声。她的忍让,再加上我不松口,使她理亏了。一个是那么疯狂大胆,另一个又是那么如天使般温柔,真是不可思议。大家好像拿不定主意,但是偏向是她偷的。当时乱糟糟的,没有时间去深究,拉罗克伯爵把我俩一块儿辞掉了,只是说罪人的良心一定会为无辜者报仇的。他的预言并未落空,没有一天不在我身上应验。 我不知道这个受我诬陷的姑娘的下落,但是看来这事之后她不容易谋到差事了。她蒙受了一种使她名誉扫地的残酷罪名。偷的东西虽不值钱,但终归是偷,而且,更糟糕的是偷了去诱惑一个小男孩。总之,既撒谎又死不认账,对这种集各种恶习之大成的女子,人们是不抱任何希望了。我甚至没有看到我把她推进了贫穷、被唾弃的最大险境。谁知道她这么年纪轻轻的,因为无辜受辱而颓丧绝望,会有什么后果呢?唉!如果说我后悔不该让她身遭不幸的话,请大家想一想,我竟然使她比我更糟,我又有多内疚呀! 这种残酷回忆有时让我心慌意乱,竟至在不眠之夜,看到这个可怜的姑娘前来责备我的罪孽,仿佛我昨天才犯下这罪似的。每当我生活平静时,这种回忆就不怎么使我苦恼。但是,当我命运多舛时,这种回忆便驱走了我那种无辜受害者的最甜美的慰藉,它使我深深地感受到我认为我在某本书里说过的:身处顺境,内疚沉睡;身处逆境,内疚激烈。但是,我从未与朋友促膝谈心时,把心思托出,以减轻内心负担。最亲密无间的友谊也未能让我把这个心思掏出来,连对瓦朗夫人也不例外。我所能做的只是承认我干过一件残忍的事,应该受到谴责,但是,我没有说究竟是什么事。这一重负至今仍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而且,我可以说,稍稍摆脱这种重负的欲望,对我下定决心撰写《忏悔录》起了很大的促进作用。 我刚才在直爽地忏悔,大家肯定不会觉得我在此掩饰自己的卑劣行径。但是,如果我不同时把自己内心的想法,以及因害怕被人认为诡辩不把当时的真实情况说出来,我就没有贯彻写这本书的目的。在那残忍的时刻,我并没有害她之心。当我诬告那个可怜的姑娘时,我是出于对她的友情,这挺奇怪,但又确实如此。她正萦绕在我的脑际,我随口把责任推到了她身上。我把自己想干的事嫁祸于她,说她把丝带送了我,因为我是心里想送给她的。当我看见她来了的时候,我的心碎了,但是,在场的人那么多,我不敢改口了。我怕的不是受罚,而是羞耻,害怕得胜过死亡、犯罪以及所有的一切。我无地自容,真想钻到地心里去憋死算了。无法抗御的羞耻心压倒了一切,使我无耻透顶的正是这羞耻之心。于是,我越是有罪,就越怕承认,就越是死硬。我心里最害怕的就是被认定为小偷,被公开宣布是一个小偷、撒谎者、诬陷者。大家全都慷慨激昂的,使我只剩下害怕了。如果大家让我冷静一下,我肯定会说出实话的。如果拉罗克先生把我叫到一旁,对我说:“别毁了这个可怜的姑娘。如果是您干的,就跟我实说了吧。”那我当即就会跪在他的面前,这一点我敢肯定。但是,必须给我打气的时候,大家却一个劲儿地吓唬我。再说, 年龄问题也是应该考虑的。我刚迈出童年,甚至可以说我还是个孩子。年纪轻轻的就犯罪,比长大成人犯罪更加罪莫大矣。但是,因一时糊涂而干的坏事,不是什么大罪,而我的过错也就仅此而已。因此,回忆起这件事来,我难过的不是这事本身,而是这事可能造成的恶果。这件事对我甚至是件好事,使我常常回忆起我干过的这一坏事,而今生今世保证不再干出任何导致犯罪的事来。我认为,我对撒谎的深恶痛绝,大部分原因是悔恨曾经说过如此卑鄙恶劣的谎话。如果这是一个可以弥补的罪行的话,我敢说,那么我晚年遭受那么多的不幸以及我四十年来在艰难的环境下,仍然正直和诚实,总该弥补它了。而且,可怜的马里翁在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为她报仇,所以就算我把她坑苦了,我也不太害怕死后再受惩罚了。这就是关于此事我所要说的。请允许我永远不再提起它。
- 秋日-里尔克20230727
秋日 里尔克 作|北岛 译 主呵,是时候了。夏天盛极一时。 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 让风吹过牧场。 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 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催它们成熟,把 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 在林荫路上不停地 徘徊,落叶纷飞。
- 卡罗那(花冠corona)-策兰20230727
卡罗那(花冠corona) 保尔·策兰作|北岛译 秋天从我手中吃它的叶子:我们是朋友。 我们从坚果剥出时间并教它走路: 而时间回到壳中。 镜中是星期天, 梦里有地方睡眠, 我们口说真理。 我的目光落到我爱人的性上: 我们互相看着, 我们交换黑暗的词语, 我们相爱像罂粟和回忆, 我们睡去像海螺中的酒, 血色月光中的海。 我们在窗口拥抱,人们从街上张望: 是让他们知道的时候了! 是石头要开花的时候了, 时间动荡有颗跳动的心。 是过去成为此刻的时候了。 是时候了。
- 瓦尔登湖-经济(二)20230722
瓦尔登湖-经济(二),当看到作者统计的各项支出,被他所提倡的生活方式吸引 食物支出: 各项支出:
- 追忆似水年华-在斯万家这边-贡布雷20230721
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 在斯万家这边|第一部 贡布雷 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很早就上床睡觉,有时, 我的蜡烛一熄灭,我眼睛立刻闭上,连“我要睡着了”都来不及想一下。过了半个小时,我才想到该睡着了,但一想却反倒醒了过来;我以为手里还拿着书,想把它放下来,把 灯火催眠;我在睡着时一直在思考刚才读过的东西,只是这种思考有点奇特;我觉得书里说的都是我自己的事,例如教堂、四重奏、 法兰西斯一世和查理五世的争斗。在我醒来后几秒钟的时间里,这种想法依然存在,它并没有使我的理智感到难受,但却犹如眼罩一般,遮住我的眼睛,使我无法看到蜡烛已经熄灭。后来,我开始感到这种想法无法理解,犹如前辈的想法转世还魂;那本书的内容渐渐离我而去,我可以把自己跟他联系起来,也可以不作这种联系;我立刻恢复了视力,并惊讶地发现我周围一片漆黑……
- 一束
在我和世界之间 你是海湾,是帆 是缆绳忠实的两端 你是喷泉,是风 是童年清脆的呼喊 在我和世界之间 你是画框,是窗口 是开满野花的田园 你是呼吸,是床头 是陪伴星星的夜晚 在我和世界之间 你是日历,是罗盘 是暗中滑行的光线 你是履历,是书签 是写在最后的序言 在我和世界之间 你是纱幕,是雾 是映入梦中的灯盏 你是口笛,是无言之歌 是石雕低垂的眼帘 在我和世界之间 你是鸿沟,是池沼 是正在下陷的深渊 你是栅栏,是墙垣 是盾牌上永久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