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研哉《白》向内行走

原研哉《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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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白痴》

古代人发明纸的意义不仅仅是发明了一种媒介,而是发现了“白”,媒介会被淘汰,但是“白”却会永存,“白”承载了所有的这一切。

原研哉《白》

序言

“空”与“虚无”是我在试图抓住沟通本质时思量的一些术语。当人们分享彼此各自想法时,他们一般是倾听彼此的意见,而非将信息扔给对方。换句话讲,有效沟通的基础在于我们能够很好地倾听,而非我们能够将我们的意见推给坐在我们前面的那个人。人们已通过使用诸如“空的容器”这样的用语将沟通技巧概念化,以使自己更好滴理解对方。

虽然一开始我是在写“空”,但没多久我就发现,我其实是在说“白”:通过与“空”那宽广的含义谱系对峙,“白出现了。从语言学上说,白这个字,在日语里是出现在空白这个词组里的”。这一联系迫使我根据空与白的关系去探索空的含义。

作为感觉经验的“白”

“白”这样的东西是不存在的。其实,“白”只存在于我们的感觉认知中。因此,我们一定不要试图寻找“白”而是去找一种感觉白的方式。通过这一过程,我们会获得一种对“白”的感知,比我们正常体验到的“白”还要更白一点点。我们开始理解寂静、空的空间这样的词语,且能辨认出它们所包含的隐藏的意义。当我们获得了与“白”的这种联系,我们的世界发出的光就更亮了,而其投出的影也更深了。

白的纯洁是很难保持的,因为它太容易被玷污。它的美之所以能如此强烈地打动我们,皆因我们痛苦地意识到其短暂性。

白这种能够“脱离颜色”的特性使得它非常特殊。不仅白的质地能强有力地唤起物体的物质性,它还能包含“间”和“余白”这样的时间与空间感,或是“无存”和“零”这样的抽象感念。

白可被视为从混沌中生成的生命或信息的基本形式,是脱离混沌之后对清洁和纯净的极致表现。生命放射颜色,而白的内在倾向却要脱离颜色以达到混沌的反面。白是娇嫩、脆弱的,从它诞生的时刻起,它就不再是完美的白,而当我们触摸它,我们就进一步玷污它,只是我们可能并不了解。而正是由于这一点,它清晰地存在于我们的意识中。

纸是白的,纸是白的物质化能量,从混沌中舀出的纯洁的极端形式,同时以潜在性与实际性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凡与其暗含的潜在性有接触的人,均有一种要表达其自身的冲动。

不管怎样,即便是一种偶然,纸的无色——它那美妙的“白”——那紧紧的“弹性”也改变了历史。这一突破开启了一个未遭玷污的纯洁与安宁的初识世界,和一种从未有过的彻底实现的感觉。它那 均匀的单薄使得它脆弱而短暂。而它却保存着水墨文字与图像那强烈的“黑”。这是一个标志着一种崭新二极重要的知觉形式到来的事件,仅其自身的光辉便照亮了文化史的全部历程。

纸远不止是“书写材料”,只要它的“白”代表着生命与信息,它就是刺激全人类精神进程的催化剂。即便是纸的革新跟上了电子技术的发展,我确信,单是手持一张白纸的行为本身,也如此饱含创造的可能性,即使带来人类想象力的奔涌。

空的意义

在某些情况下,白意味着“空”。白作为“无颜色”转化为一个“不存在”的符号。但空并不意味着“什么都没有”或“零能量”。在很多情况下,其实它指的是一种状态,或“机前”,即生手之意:将来是会被内容填满的。在这一假设的基础上,使用白即能形成沟通的一种有力能量。

创造性的头脑,简单来说,不会将一只空碗视为无价值的物品,而是视为正处于一种过渡状态,等待着终将去填充它的内容。这种创造性的看法将力量注入空之中。空白,或说“空”与颜色白之间的深层关系便通过这一沟通过程建立起来。

日本人高度尊重绘画艺术中这种对空的空间似是而非的表现,这一点帮他们发展出来的想象能力远远超过了自然描绘性的细节。等伯的《松林图》即是形成和传达这一审美趣味的原型之一。江户时期出现的《绘画技巧大全》上说:“当作为一中更大型式样的一部分来呈现时,即使是白纸也可令人满意。”换句话讲,一处没画过的空间并不应被视为一处无信息区域:日本美学的基础就在那空的空间之中,大量的意义就建构在那上面。一种重要的沟通层次就存在于我们称为“白”的维度内。

什么都没说

日本的沟通机制常遭到理解困难的指责,留下这么多东西不说可能会使讨论显得模棱两可。例如,一句话的主语时常会被去掉。而且日本人倾向于用根回和“腹艺”这样的技巧在谈话中留下不明确的东西。与逻辑关系明确、主体指代清晰的西方系统相比,这些手段可能会显得难以理解。但像阿尔法和欧米伽的呼吸、根回和腹艺这样的沟通技巧实际上是高度文雅的。由于主语常常不清,要指出到底是谁要为某一陈述负责就成了不可能的事。其实,日本的机制是通过在沉默中解决事情来达成共识的。通过这一机制达到共识是一种高度发达的集体沟通形式。人们很自然的承认,他们达成相互一致的方法是令人满意的。

人们发现简单之物的实用性,意识到简洁之美和价值才一个半世纪的时间。绝对权力的衰落带来了一种新型的社会——“市民社会”,个人可以自由选择生活方式、居住地点以及工作。当此“现代”社会形成,简单和极简的实用性形成了一种新的力量。同时,现代人开始创造自己的环境,他们对美和价值的感觉是基于实用性和资源最大化的概念。我们能理解这一历史文本中的实用性逻辑。

千利休的“茶道七法”

布置花朵如其生长于田野

放置木炭以便其将水热好

夏凉

冬暖

在之前准备妥帖

未雨绸缪

以最深的体贴待客

清理

另一方面,只要创造力与维护仍被视为不相干的实体,清理过程就需要更多的承认。今天的艺术家已习惯于只将价值赋予“新东西”视为创造的当下潮流。冒着被误解的风险,我倒是认为日本感觉可能更多的是在保持而非新意。我的意思不是说日本人没有创造性,而是觉得创新其实来源于努力保持事物本来面貌的意识。转化的力量不是什么新东西,自然就在不断转化着自身。要保持美的东西需要很大的能量于连续性。因此我们必须贴近观察转化着的自然,在认同其不可改变性和普遍同一性的同时,抓住其瞬间静态。从某种意义上说,禅寺是有指导意义的,引起体现了通过日常努力保持美所需要的投入。